说话时,她正将系在桌腿上的一根绳子从水里提起来。
两个姑娘年岁相差不大,交谈自在,明月自己又倒了一碗茶吃,“要做什么呀?”
方才光听名儿了,也不知到底是个甚么吃食,凑近了才发现绳子另一端挂着个竹篓,里面好些活蹦乱跳的虾子。
“红丝饽饦呀,”小姑娘的官话中带着些软乎乎的口音,十分俏皮,又冲她眨眨眼,“可有趣了。”
她麻利地抓出一把虾子剥皮、取肉、去虾线,快速斩成莹润虾泥,再掺进麦粉和面揉匀。
一旁的炉子上一直滚着水,小姑娘一手托面团,另一只手两根手指轻轻一捻一抛,面片们便飞也似地跃入锅中。面片极薄,迅速变红、上浮,宛若流水落樱上下翻飞,竟有十二分动人姿色!
碗底撒一点盐巴,盛好后再滴一滴香油、两滴香醋便得了。
明月啧啧称奇,舀起一勺,略吹了吹便放入口中,果然鲜美弹牙。
河虾其实是有点土腥气的,但胜在新鲜,又加香醋,便尝不大出来了。
这么一大碗,只需两文钱,且省了自家刷锅洗碗的苦,真是好。
明月饭量大,吃了一碗不饱,又要一碗油焖笋,堆得冒尖儿,油汪汪香喷喷脆生生,也才两文。
如此算来,一日几文钱就能吃得很好了。
接下来四天,明月都在城内各大绸缎庄子内打转,饿了便去街上吃,有吃得惯的,也有吃不惯的。
其中一味鸡油笋丁包子鲜甜可口,最得她心。
不过第三日下午时,明月就有些顾不上品尝美味了:她发现自己正处于一种非常尴尬的境地。
头次入行,最好先小做一笔试试水,这是世人皆知的道理,明月也是这样想的,于是先寻本钱少的。
丝绸行当内,最便宜的当属普通丝织就的纯色素面缎,因无纹样花招,春夏穿的薄缎只要一两五钱一匹,若买的多,还能更便宜。
而同样一匹料子放在北方,差不多要二两半。【注1】
奈何到处都是,竞争激烈,相互压价,并不好卖。且千里迢迢,危机四伏,匹所赚不过辛苦钱,并不值得冒险;若真要赚,需得走量。
可明月本钱又少,单枪匹马如何能同那些大店拼量压价,岂非自寻死路?
若论好卖,当属各样花色绸缎,更有那等精巧轻薄的绫罗,先天织造出各样空洞组成精致花纹,当真巧夺天工,哪怕不染色亦十足动人。
但一分钱一分货,明月问了,最便宜的素色绫罗亦要三两上下!若加色彩、纹理,更贵。
至于更绚烂更名贵的重缎名品,皆用上等湖丝,皎洁璀璨更胜月光,十几、几十乃至上百两亦不罕见,掏空明月身价或可得一匹罢了。
作者有话说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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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注1】北宋年间布匹价格比较稳定,其中绢有多次明确记载,《宋史》卷174中写“绢上等今请估价一千三百”,《续通鉴长编》写“绢一匹值钱一千二百”,《净得集》卷四有记载“绢一匹乃为钱千四五百”等等,北宋时期一匹绢的市价大约在一两三左右。而当时的“绢”织造技法逊色于“绸、缎”,价格也会略低,且古代交通不便,运输成本极高,所以将中等素色薄缎定价在一两半到二两半之间是比较合理的。
本钱有限,更无亲友依靠,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……难,真难!
明月心下烦闷,面上难免带了点,回客栈就被绣姑瞧出来,“可是遇见什么难事了?”
相识不久,明月不便同她讲心里话,便摇了摇头。
一日仅房费便要两百文,再算上吃喝,又要十文,她来到杭州已是第五日,掏出去一两多银子……
每日一文不进,却要眼睁睁看着银钱往外淌的感觉,简直糟透了。
绣姑见状也不多问,“日子且长着呢,你年纪轻轻,可不好这样愁眉苦脸的,越发把福气都愁没了。明儿西湖边上有庙会,我带你去逛逛如何?”
去了少不得又要花钱,明月本懒怠去,可转念一想,这几日她已将城内行情摸了个大概,纵然在屋子里憋着也不会有什么进展,倒不如出去吹吹风,或许能有什么转机亦未可知。
去!
晚上明月睡得并不好。
似乎一合上眼,就看见银子长翅膀飞掉……前所未有的焦躁令她辗转反侧,于是又听见了熟悉的令人牙酸的“嘎吱”声。
昨儿夜里她就听见了,本以为是哪间屋子要塌,结果早起一问,是后院竹林疯狂拔高呢。
“拔高?!”明月感到不可思议,得多疯才能拉扯出声音呀!“一不留神还不把屋子钻破?”
没想到绣姑真的点头,越发叫明月没话说了。
南方真真儿古怪,人长得小巧,可偏生草啊,树啊,蛇虫鼠蚁,都一个赛一个的大!
这么胡乱想着,明月终于赶在天亮前迷迷糊糊睡了一小会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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